作者:鄢一龙(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副院长)
当下,“中国学派”是中国哲学社科界热议的话题。中国学派以中国实践为本位回应人类普遍关切,它不是一个学科流派,而是一场涉及多学科,持续几代人的无数人共同参与的范式变革,也是一场“动天下之心”的思想革命。经过这场伟大思想革命的洗礼,我们也许将目睹,中国不但是世界的经济巨人,也将成为世界的精神巨人。
中国有着数千年光辉灿烂文明,涌现出过灿若星辰的先哲,现代中国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伟大实践。很长时间以来,西方国家在理论创新、研究方法、学术评价、学术期刊、教材编撰、教学标准、话语传播、舆论主导等知识生产与传播各个环节中都牢牢占据着知识霸权地位。我国哲学社会科学一度强调与国际接轨,实质是与西方接轨,西方化被等同于国际化,西方标准被等同于国际标准。一些哲学社科学者用中国大脑装西方心智,用汉语说外国话,将模型与方法的复杂性和新颖性混同于学术前沿性,将刊物等级混同于学术水准,将英文发表、海外得奖等混同于“国际认证”。与西方接轨在丰富理论资源与方法论工具箱,获得一定程度认可的同时,也造成了知识生产被规训过程,被压低在知识生产传播链条低端,没有将主要精力用于中国原创理论构建和传播,而是为西方理论传经布道,开展碎片化研究,为西方理论提供中国数据实证研究,提供中国案例验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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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入新时代以来,中国哲学社会科学正迎来一次新的觉醒,迎来一场新的转型。这意味着中国精神巨人自我解放,从西方中心的知识生产体系中脱嵌,形成自主知识体系。
新的觉醒意味着改变用借来大脑头足倒立习惯,用双脚站立在中国大地上,用自己大脑来重新思考这片土地、这个时代、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。道不在天,不在西,也不在“本本”上,道在脚下。《西游记》里有句话说得好:“道也者,本安中国,反来求证西方。空费了草鞋,不知寻个什么?”古人又说:“百年钻故纸,何日出头时。”“看脚下。”这些话无一不在提醒我们,实践方是源头活水,踏平坎坷自成大道。
现代西方哲学科学体系从学术上完成了现代西方社会的自我确证,中国道路、中国实践同样也需要在学术上获得自我确证,同样需要回答“我是谁,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”这个元命题。这个任务不可能期待国外学者来替我们完成,同样无法通过借来的语言得到真正表达。
原创思想才是哲学社会科学的皇冠,要将推动哲学社会科学各个学科、各个领域的中国学派发展放在更高战略位置,推动哲学社会科学从出论文转向出思想、出理论、出创新。越是中国的,越是世界的,需要用中国眼光、中国心智来重新思考人类社会中的方方面面。只有扎根中国实践,扎根中国传统,回应全人类的普遍关切,才能提出中国原创理论,为人类社会普遍性问题提出新解释与新表述,用中国道理解释人类发展,用中国话语讲述世界故事。
只有学术自主,才能思想自主、话语自主。只有形成自主的知识体系才能摆脱自己无法表述,必须被别人表述的被动状态,才能摆脱伟大实践遭遇强势西方理论控制与贬抑的被动状况,才能使得理论真正属于这个民族。
构建中国自主知识体系并不是要固步自封、自说自话,而是要从仰视西方理论到平视西方理论,与西方理论开展平等理论对话、理论交锋。任何西方思想流派皆可为我所用,但皆不为我主宰,而是自为主宰,基于中国传统、中国实践,借鉴各种理论资源打造贯通古今、融通中外的新概念、新范畴、新表述。
构建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,更不意味着抛弃普遍性拥抱特殊性。哲学社科的普遍性不同于自然科学,而是谁领先,谁就有普遍性。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,数智化革命将推动人类文明从工业文明迈向数智文明,人类实践已经远远跑到西方主流理论前面去了。大学课堂里讲授的许多主流理论不但无法解释中国,同样也无法解释世界,无法回应人类层出不穷的挑战。人类亟待有一场新的思想革命,从陈腐的西方主流理论中解放出来,中国许多实践已经处于整个人类的前沿,比如共同富裕、平台经济监管、引导规范资本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等等。中国学者要把握历史主动,为中国学术打出一片新天地,也为人类思想开出新境界。
历史车轮滚滚向前,在这个伟大的历史转折时刻,在这个需要思想,也会产生思想的时代,也许我们有必要重申一下马克思的那句著名引文:“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,容不得丝毫犹豫,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。”
(本文由长江日报记者秦孟婷采访整理)
【编辑:余淮】